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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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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月

家長會結束幾近兩個月的時間, 沈念都未再見過沈知序。

沈念給他發的消息石沈大海,他最後留下的只言片語,就是那天午後暖意洋洋的教學樓下,語重心長哥哥般的告誡。

中間沈念的生日過去, 孟菀音本想給她大辦一場。

沈知序不在家, 沈念提不起心思, 說等除夕家人都在,買個蛋糕慶祝得了。

說是這樣說。

心底又在悄悄期待只屬於自己的生日,禮物,祝福, 和蛋糕。

京北城漸漸入了冬, 天氣越發的冷,院子裏四季常青的樹木表面凝起泛白的霜雪。

吃完早餐, 沈念站在窗邊,無端想起沈知序。

雪一樣遙遠。

不知道此時身在哪裏的男人。

別離比重逢的時間還長。

寥寥幾周,留下深刻印記,又更像是一場自說自話的黃粱美夢。

雪後的清晨一路降到零下十幾度。

孟菀音又吩咐阿姨拿了件羽絨服下來。

“最近流感越來越嚴重,念念,在學校保護好自己知道嗎?戴口罩, 勤洗手。”

沈念站在窗邊, 任由孟菀音給她又套上一件羽絨服。

寂寂懨懨,“媽媽,二哥出差都兩個月了。”

孟菀音嗔怪的語氣,“說你呢,說你二哥幹嘛。”

沈念眨眨眼, 轉瞬換上討好俏皮的笑,“所以媽媽, 二哥什麽時候回來啊?”

“怎麽了?想你二哥了?”

孟菀音笑著調侃,對於兒女間愈加融洽的關系自是覺得滿足愉悅。

她邊給沈念整理衣裝,撿著沈念能聽懂的話說,“聽你爸說是你二哥不是剛起步麽,很多關系都需要親自走通。不過也無所謂,一開始費些功夫,後面總能好辦些。”

沈家世代簪纓,以後總歸跟隨父輩基業,從不懼讓兒女多了解這些東西。

耳濡目染,沈念自然懂得一些。

兩月未歸家。

提起沈知序,孟菀音神色不免擔憂,“只是這大冷天的,最近流感又嚴重,也不知道到底什麽進度,除夕前能不能回來。”

沈念聽出幾分話裏涵義,問,“是聯系不上二哥嗎?”

“不是聯系不上,是不能聯系。”

-

最近換成了家裏司機接送沈念上下學。

車子緩緩行駛在馬路上,女孩腦袋倚在車窗,神色悵然,心裏像行道上的枯木一樣空。

沈念視線百無聊賴地落在窗外冬日雪白的景。

她出生那日是個下雪天,往日最喜歡看雪,今日只覺寥寥。

隔著路中央的欄桿,對面車輛緩緩融入視野,像是命定的視角。

後座車窗開著,光影斑駁裏逐漸映出道面容,冷玉一般的白,卻並不顯得病態的膚色。

下頜骨線弧度完美,薄唇掀出一道煙圈。

男人手臂懶倦搭在車窗邊沿,百達翡麗的墨色表盤,煙灰脫落指尖,姿態無端清冷。

只是一瞬的相遇,那輛黑色轎車與他們擦肩而過。

沈念扒著車窗,回頭看那輛車,牌號被黑色遮擋,什麽也看不見,摸不透。

低調地融入京北城早晨高峰的車流。

心莫名跳得厲害。

一個念頭竄入腦海,沈念脫口而出,“李叔,我好像看到二哥了。”

“二少爺?”

駕駛座的李叔有些茫然,“小姐,少爺去外地出差了,不在京中。”

恍然一瞬。

細指輕攥,極力抑制愈加劇烈的心跳,沈念笑了笑,“可能是我看錯了吧,沒事,李叔,您繼續開車吧。”

-

自從上次臺球館的事,沈念出門都帶著手機。

打開微信和沈知序的對話框,寥寥幾句,一片綠中夾著一抹白。

念念無絕期:【二哥,我之前因為喜歡看雪而喜歡冬天,現在好像更喜歡春天。】

剛發出去,對話框頂端呈現‘對方正在輸入中...’的字眼。

剛熄滅的火苗重新點燃,沈念心砰砰跳起來,她坐直身體,等待。

對面回覆得不算慢,一分一秒的時間在等待中的流逝卻像靜滯。

沈:【沒上學?】

終於。

繃緊的身體松懈半分,沈念手指在對話框快速敲敲打打。

念念無絕期:【在上學的路上,你之前怎麽都不理我。】

指尖在下方輕點,發了個貓貓撒嬌的表情包。

沈:【事多,不方便,快期末考試了吧?】

明明限於冰冷的文字交流,腦海中卻又能浮現出沈知序那雙清冷端方,卻看誰都像含情的眼。

念念無絕期:【嗯,二哥,你答應我的期末禮物還奏效嗎?】

沈:【不是說了有前提?念念,拿成績和你二哥說話。】

哼。

沈念扁扁嘴,心底一哼,模樣傲嬌。

念念無絕期:【我肯定能考好的,但是你得在出成績那天親自將禮物給我,就剩一周了哦。】

她細指一點,發了個‘做人應該講信用’的表情包。

消息發出去,等待了很久,對面都沒有動靜。

欣喜緊張的心情漸漸歸於沈寂,指尖有些冰涼。

早晨七點鐘,沈念準時到了教室,開始早讀。

流感泛濫,班級裏沒有了往日的鮮活。

安靜地上課,安靜地下課。

不知道是哪個原因。

一整天的課都心不在焉。

變故是在下午課間,班級裏傳言學校裏有了好幾例。

京北形勢一向嚴峻,最近各種會召開,避免人流量過大,搞不好要封校。

任課老師對於學生的詢問無動於衷,嗓音平淡地讓他們好好上課。

沈念上課又開始走神,窗外枝椏上清晨覆滿的雪開始融化,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散著瑩白的水光。

手機在抽屜裏待了一整天,安靜如無波的古井。

果不其然,傍晚出校門的時候,校門口各顏色的保暖服已經堆滿。

一眾學生被攔在門口,吵鬧無濟於事。

薛曼很快意識過來是怎麽回事,“臥槽,真的封校了,念念。”

早有預感,沈念也說不上什麽感覺。

慌張裏t,帶了對未知的恐懼。

惶惶無主,‘叮’地一聲,一條信息出現在手機屏幕。

“保護好自己,如有要事,聯系這個號碼。 —沈”

後面跟著一串陌生,卻好似泛著溫情的數字。

沈念默念幾遍,記熟在心底。

心神微動,無端想起沈知序無名指的蝴蝶紋身,像被一點點攀繞,糾纏。

她點進沈知序的朋友圈。

頭像全黑,資料空白一片。

並不像他們這個年紀對朋友圈的精心管理,全部記錄都可查見。

朋友圈寥寥幾條,轉發的國內各行業新聞。

只大約半年前,不太重要到稀松平常的日子,沈念對那個日期說不上來,模模糊糊。

發生過什麽事,記憶裏並不甚清晰。

很簡短的一句話,照片裏,徜徉光下的藍色蝴蝶。

另一端卻仿佛沒入永夜的黑,光暗交織,被極致地分割出半明半暗。

那句話是。

我可以永遠站在黑暗。

-

這樣那樣的原因,每個班級走讀生寥寥幾個。

三個年級幾百號的走讀生被安排在一棟大樓,裏面年久不用,裝置都是新的,就是需要打掃,以及自備生活用品。

沈念和薛曼、許文琪,還有另一個鄰班女生被安排在一間宿舍。

剛一起打掃完衛生,宿舍門被敲開。

打開門,露出沈茜茜驚懼交加的蒼白面孔,眼底淚水打著轉。

“念念我想和你一起住,我害怕。”

心下一軟,沈念抿抿唇,做出一個決定。

“我宿舍人滿了,你宿舍呢?”

“我能和你宿舍誰換一換嗎?”

沈茜茜說著就進了宿舍,左打量右打量,企圖找一位好說話的舍友。

沈茜茜一離開,蔣正恒突然出現在門口。

嚇了沈念一大跳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蔣正恒看到沈念,眼神無措,短短兩月不見,仿佛收斂滿身的少年傲氣,“念念,你...你最近好嗎?”

沈念大方回視,“挺好的,你呢。”

蔣正恒將門外的東西分幾次搬進來,“生活用品我買多了,拿來給你。”

沈默半晌,按照他們從前的關系,似乎也沒有拒絕的必要。

沈念任由他把東西堆滿門邊的空地,回頭看了眼和室友交談的沈茜茜,“蔣正恒,茜茜很單純,你不要傷害她。”

蔣正恒擡眼看她,“我和她說的很清楚,反倒是你,念念,我們這麽多年感情,你現在就這麽討厭我嗎?”

少年眼神微低,落寞浮現,“自從那天去完臺球館,二哥回來,好像一切都變了。”

他站在那裏,來自異性的壓迫感生出幾分居高臨下,即使少年尚且青澀,仍令她感到幾許茫然。

沈念指尖微動,心間說不出的感覺,也或者是來自他口中,熟悉又遙遠的人。

十多年相處的畫面在眼前一一浮現。

歡笑,眼淚,不一而足。

沈念仰頭直視男生,眼底平靜,“蔣正恒,你知道什麽叫有緣無分嗎?現在不是七年前,”

她抿唇,微頓,終於還是說出來,“別讓我的處境更難堪。”

蔣正恒怔住了,猛然擡頭,看向沈念的眼神滿是傷楚。

他動了動嘴唇,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。

卻分明又有什麽在頃刻間轟然倒塌。

震耳欲聾。

即使未來是鷹,不過寄人籬下,尚且年幼,抵抗父母家族說再多遍只會顯得愈加徒勞無益。

他們占盡了天時地利,沒有人和,一切不過枉然。

-

沈茜茜還是搬過來和沈念住了,承了許文琪心中的沈知序‘親堂妹’的情面。

當天晚上,沈念和沈茜茜共同窩在一張單人床上,親昵得好似親姐妹。

旁敲側擊地問蔣正恒是不是還對她不死心,今天兩人都說了什麽。

沈念看著天花板,“我徹底和他說清楚了,你應該聽見了。”

沈茜茜轉頭,沈默看她好一會兒,“你難過嗎?”

“我為什麽要難過?”

“我一直以為你喜歡他,只是...”

女孩唇角掀起道很淡的笑,“只是什麽?只是迫於家族長輩的壓力?”

漆黑的夜,冬季北方室內暖融融的空氣倏然凝結。

“念念,你放心,大伯和伯母一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的。”

“或許吧...”

沈念翻過身,望向窗外,彎月如鉤,清冷皎潔。

她又想起沈知序,一個比蔣正恒更不可能的男人。

無論哪一重阻礙,結局都已註定。

但是怎麽辦,無論那似有若無的縱容,還是雪山融化般懶倦又溫柔的姿態。

他看透她偽裝的一切。

偏又無傷大雅地縱容。

從前那個驕矜張揚,無法無天的沈念,好像有在因為沈知序。

一點一點地變回來。

...

“念念。”

半夢半醒間,沈念聽見沈茜茜的聲音自靠墻的地方傳來。

“嗯?”她迷迷糊糊應了聲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也不管她有沒有回應,女孩輕聲而堅定,“對不起,以為你喜歡蔣正恒,卻還在那樣的境況下,自私地逼問你。”

沈念已經困得沒力氣回她。

腦海自動拼湊出那晚酒醉的畫面,恍惚聞到淡而清冷的雪松香。

女孩唇角彎了彎。

就當扯平了。

-

高三年級的期末考定在一周後,七天時間,考完再過七天,臘月二十五。

身體正常,學生們就可正常離開學校,邁入遲來的寒假假期。

意外發生在期末考的第二天。

一大早上從宿舍醒來,沈念只覺頭重腳輕,嗓子像被粗糙的砂礫磨過,泛著一陣陣細微卻難言的疼。

堅持著考完試,沈念強撐著回了宿舍。

一把栽倒在床上,渾渾噩噩地陷入睡眠,再有意識時是沈茜茜叫她吃晚飯。

沈念勉強喝了點湯,精神不濟,沒有一點胃口。

吃完飯,沈茜茜看到沈念臉上泛著不正常的薄紅,緊緊縮在棉被裏。

心下不好,她探上沈念額頭,燙得她一個激靈,“呀,念念,你發燒了。”

到底未經事的學生,沈茜茜急了眼,聲線焦急,眼圈泛紅。

“怎麽辦,要不要叫老師過來?”

沈念搖頭,不想鬧得太過,普通流感而已。

“沒事,我剛才吃了片布洛芬。”

她勉強睜開眼,關心地看向沈茜茜,“你別靠近我了,小心被我傳染。”

一語成讖,深夜。

沈念覺睡得並不安穩,吃藥後退了的燒又卷土重來,渾身發燙。

沈茜茜爬到沈念床上,不顧形象地和她擠一處。

“念念,我好像也發燒了,嗓子疼,你摸摸我額頭,好熱。”

沈茜茜性子更嬌貴,沒受過什麽風浪,說完這句話就小聲哭了起來。

沈念勉強提起力氣,問,“要不要聯系二叔?讓他來接你。”

“我爸一周前就出差了。”

沈茜茜哭紅了眼,小聲地抽泣,又驚又怕得可憐。

臨近年底事情多,不提沈知序,沈知禮最近也是各種大會小會。

不時出個近差,約莫兩周才回老宅一次。

上次見大哥,模模糊糊一算,竟然是三周多以前了。

“念念,我們怎麽辦啊,不會明天就死在這裏吧。”

“怎麽會,”沈念懨懨地安慰她,“流感而已,燒過去就好了。”

女孩哭聲細密,啜泣聲零落不堪。

抽抽搭搭地問她,“那為什麽我們學校都封了。”

沈念回答不出。

京北城整日有大事,再小的事,在京北,也不當作小事來處理。

猶豫許久。

默念那串號碼,深呼吸,沈念拿出手機,臨了,指尖都是顫抖的。

裝大人不是裝裝就會的,縱使千方百計,總會露出各種破綻。

響了三秒,那邊出乎意料接得很快。

沈念眼淚頓時止不住了,迫於體弱的攻擊,哭腔濃重。

語不成調,“二哥...”

“不好意思,沈先生在開會,請問您是?”

對面人語氣公事公辦,不夾帶一絲感情。

猶如熾熱的火焰遇到突降暴雪,降溫,撲閃,熄滅。

沈念心頓時涼了半截,沒掛斷,也沒吱聲。

-

黑色轎車疾馳在去往南部的高速公路上。

已經離京北千裏之遠,是去南城的必經之路。

沈知序關掉筆電,摘掉藍牙耳機,降了半扇車窗。

腕臂搭在車窗邊沿,側臉融進無際的夜,隱在半明半晦的光景裏,深邃又清冷。

臨近年關,這幾天連軸轉,結束掉長達幾個小時的會議,男人面容倦意浮現。

半晌,凈白指骨落在座椅扶手輕敲,沈知序開口,“大概還有多久?”

副駕駛的人全程保持清醒,被問後只思索幾秒。

迅速給出答案,“先生,現在距離南城還有一百五十公裏,大概需要三小時車程,您可以再休息會兒。”

“嗯。”

車窗緩緩合上,夜色被深茶色阻隔,融成更深的夜晚。

良久。

“剛才開會的時候,是不是接到t一個電話?”

沈知序緩緩睜開雙眼,倦容冷淡,眼底情緒平靜,清明。

李明遠沒想到沈知序會關註到,側身,低頭,狀似恭敬姿態。

“是的,先生,對面一直沒說話,可能是打錯了。”

沈知序靜靜看他兩眼,眸子斂起,掌心伸出,“拿過來。”

李明遠莫名覺得脊背發麻,目光不知不覺變化,發自內心的認同與恭敬,他將手機遞到沈知序手上。

再回神,衣衫濕透。

短短兩個月,沈知序適應權力場的速度,能力,手腕。

令人嘆服。

他本不該慢待半分。

-

沈念和沈茜茜一人吃了一片布洛芬,發燙的身體持續消汗,輕快許多。

兩個女生擠在一米寬的小床上,進入睡眠,再次醒來是後半夜,身體又開始發熱,沈念直接被高溫燙醒。

她迷迷糊糊裏看了眼手機,無聲無息,和睡著前沒什麽區別。

水杯裏的水已經涼了,旁邊擺著未吃完的布洛芬。

沈念摸了摸沈茜茜的額頭,手心燙灼下是稍顯涼意的體溫。

心神未定,松了口氣。

她拆開一片布洛芬,正想再吃。

又想到這藥一天不能吃太多,身體心理陷入雙重折磨。

手機震動適時響起,胳膊壓在上面,震動聲震得她手臂發麻。

大腦昏昏沈沈,沒看清號碼,沈念接起來。

“念念?先前打電話什麽事?”

對面嗓音熟悉、低沈,好像能聽見裏面翻湧的情緒,又被極力克制。

“二哥...”

剛一出口,再也忍不住,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。

四下寂靜,黑暗寢室裏只能小聲隱忍的啜泣。

“我好想你...”

男人眉心一跳,骨節分明的手去摸打火機,“這個點不是應該在睡覺?”

“我頭好疼,身體也好燙,想吃第三片布洛芬但又不敢。沈茜茜也發燒了,二哥,怎麽辦,我害怕。”

敏銳地提煉出重點,沈知序蹙眉,“你們兩個現在在哪兒?”

“在學校裏,已經一周了...我好想媽媽...也好想二哥...”

對面一時沒有言語。

沈默在兩端蔓延。

沈念感知不到對面的情緒,一時心神茫然,惶惶失措。

長時間的安靜,久到她以為電話掛斷。

勉力睜開眼,通話屏幕適時亮起,上面一分一秒靜默的流逝無端引人心焦。

沈默的氛圍令人心涼。

沈念幾乎以為沈知序要頭也不回地甩掉她這個麻煩。

‘啪嗒’一聲,打火機齒輪的摩擦聲,對面好像點了根煙。

“念念,你再等等。”

男人嗓音很低,隔著話筒朦朧地傳過來,像是被灰白繚繞的煙霧一寸寸浸入,喑啞不堪。

“等等二哥。”

沈念想象不太出沈知序抽煙的樣子,他每次在她面前,只是點著,從來不吸。

她喜歡聞那微澀的,帶著淺淺橘子味兒的煙氣。

沈知序不是不抽煙,那晚在酒吧遠遠看著就是,以前從沒細想過緣由,現在腦子混沌,稍微一想就要頭痛。

寂靜的深夜瀕臨崩潰,沈念帶著哭腔問,“要等多久?要等到冬天過去,明年春天你才能回來嗎?二哥,我感覺我快要堅持不住了...好難受,身體好燙...”

斂眸思考片刻,沈知序冷靜得出最優答案,“我讓大哥去接你。”

“不要,我只要你。”

對面女孩天真得近乎執拗。

話筒再次陷入沈默。

無聲的僵持,在比誰先妥協。

“凝凝,先吃藥睡一覺,明天就能見到二哥。嗯?”

最後一聲尾音輕揚,半是誘哄,鮮見的溫柔姿態。

話筒對面的聲線很低,又很遠。

遠到沈念睡著,像是做了一場酣暢的美夢。

-

車子行駛在深夜的高速公路,司機仿佛沒有一點兒疲態。

精準到感受不出一絲波折的勻速行駛。

李明遠擔憂的話語從前方傳過來,“先生,關上車窗吧,最近流感嚴重。”

沈知序眼皮微垂,思索半晌。

冷玉般的指骨落在窗沿輕敲,淡聲吩咐,只四字落下,不容置喙,“折返回京。”

李明遠乍然回頭,眼底訝然,疑惑,震驚,紛紛顯露無疑。

“先生,這次事關重大,京內流感泛濫,回去恐怕不像前些日子容易,到時再想出來也難,那您做的布局...”

最近兩月沈知序於京北等地四處奔波。

一周前回了京北一趟,出來容易,那天到了傍晚,就不容易進去了。

今天白天從北城出發去往南城,這是這次出差最後一道,也是最重要的行程。

突然改變,只差一筆就完滿的句號,所有計劃打亂,功虧一簣,談何容易。

不說南城約好的人,就是沈義宏,也絕不會同意沈知序此刻的決定。

北方一連幾天都是雨雪天氣,霧凇,結冰。

道路也不雪中送炭,沒有天時亦沒有地利。

李明遠繼續勸誡。

“李明遠。”

話語被打斷,被喚到名字。

李明遠不解地擡頭,“沈先生,怎麽了。”

男人低頭,曲指撣掉煙灰。

眸眼半闔,嗓音徐淡,“父親派你跟著我的時候,是說讓你監視,還是事事聽命於我?”

監視。

這罪名太大。

對上那雙寒玉般的眸,眸底情緒稱得上平靜。

偏偏尋常日子的冰川也像如此,要一點點,仔細看,才能分辨出巍峨冰川之下,那交織湧動著的、深藍色的海。

李明遠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-

同類型的車子整個京北城也沒幾輛,車牌一眼就能被認出。

進京的路還算順暢,只距離千裏,路途長達十幾個小時。

轉眼間,已經是第二個深夜了...

或許是七年前留下的隱患,即使一直被孟菀音細心養著,到生病的時候才能看出來。

沈念身子比沈茜茜虛弱不少,白天裏沈茜茜溫度已經慢慢降下去,沈念在床上躺了一天。

臨近傍晚。

沈茜茜拎著盒飯過來,擔憂地看著沈念,“念念,不然你睡覺吧。我覺得二哥那麽忙,而且現在進京也不容易,極大可能來不了,不然我給大哥打電話吧,你再燒下去就要燒壞了。”

沈念沒讓沈茜茜和老師說生病的事,也不想麻煩大哥,近乎一腔執拗地。

想等沈知序昨晚的話實現。

好不容易捱到夜深人靜,舍友都睡下。

白天退過的燒再次卷土重來,心緒堆雜,身體燙得嚇人,翻來覆去更加睡不著。

震動聲在手心響起的時候,沈念還有些茫然,不可置信。

直到話筒對面男人熟悉的嗓音隔著電流傳進來。

還是淡淡的,泉水般清冷的感覺,帶著比昨晚更濃重的啞。

眼眶酸澀難言,眼淚終於掉下來。

沈知序沒說太多,只說在樓下等她。

大抵人總是近鄉情怯的。

越來到近前的越覺虛幻,沈念總覺得還在夢裏。

掛斷電話,像是怕夢醒了似的,沈念馬不停蹄地開始收拾東西。

旁邊的沈茜茜被驚醒,註意到,“是二哥來了嗎?我也想回家,念念,我和你們一起走好不好。”

沈念虛弱地扯出一個笑,沈茜茜被二叔養得真好。

偶爾耍點小性子,千金小姐的傲嬌,心眼其實並不壞。

像幼稚的孩童,糊塗而天真。

現在這種情況,他們怎麽可能回得了家。

沒多久,宿管上來,只說了沈念一個人的名字,留下沈茜茜在宿舍氣得跺腳。

沒收拾太多,安慰幾句沈茜茜,沈念背著書包,興奮沖擊大腦,臃腫的羽絨服被她拋在腦後。

身上是單薄的睡衣,腳上踩著校園商店批發的粉色拖鞋。

宿管在後面遠遠跟著。

以生平最快的速度,沈念就這麽下了樓。

推開宿舍樓大門,遠處燈月交織,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半空落起洋洋灑灑的雪。

月下樹影婆娑,遙遙立著一道挺拔身影,月光在他衣衫邊緣勾勒出月白的影,雪落滿肩,姿態清雋峻拔。

沈念扁扁嘴,多日以來堆積的,各種說不上名的委屈一齊交織,襲來,翻湧。

她站在宿舍樓門口亮澄澄的燈下,眼底被照出晶瑩的光,“二哥。”

沈知序應聲回頭,低眉斂眸,情緒被隱藏。

手邊煙蒂即將燃盡,他撚滅扔進垃圾桶,腳步微擡,朝沈念走過去。

男人手背落在女孩額頭,蹙眉,“怎麽還是這麽燙?”

看見她單薄的衣衫,和顯然質量一般的拖鞋,眉折起的弧度更深。

腳步往前移動,下到最後一層臺階,沈念不管不顧地埋進沈知序懷裏。

依賴感懵懂又不顧一切,帶著隱隱的哭腔,“二哥,你怎麽才來...”

垂眼落在女孩烏黑泛棕的發旋。

不著痕跡地推開,t見她面色泛著潮紅,人倒還算清醒,不動聲色松出口氣。

沈知序腕骨微擡,掃了眼腕表,“十一點五十五分,還在下著雪,也不算失信。”

要等到冬天過去,明年春天你才能回來嗎?

明天就能見到二哥。嗯?

...

冷淡的推開,公事公辦的口吻。

沈念不滿地扁扁嘴,大腦持續昏脹,思維都不清晰,發燒到脆弱時說過的胡話早就忘得一幹二凈。

沈知序站在最後一節臺階下方,他們之間的身高差縮短了些,沈念卻還得仰頭看他。

眼睫輕眨,女孩指尖緊緊捏著男人寬大衣擺,神色茫然,“二哥,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兒?”

“還問去哪兒?”

沈知序輕一挑眉,不省心的眼神覷向沈念。

男人脫下外套,將女孩整個裹進裏面,一把將她抱起。

身體騰空的瞬間,沈念下意識摟住沈知序的頸,聽見他不容反駁的話,“醫院,輸液。”

“不要,我最討厭去醫院了。”

家裏剛出事的那半年,父親生病的這半年,每次去到那裏,都要被迫回想醫院的消毒水味道,滿面白的環境冰冷沒有人氣。

“就是普通流感,不用輸液,再吃點兒退燒藥應該就好了。”

沈念不依了,開始鬧脾氣。

蹙著眉一連幾句拒絕。

...

校園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。

尤其給跑校生們住的這棟宿舍樓之前荒廢,地處偏僻,距離校門更稍遠一些。

深夜的校園昏漆而寂靜。

洋洋灑灑的雪和路燈打下的光交織,纏綿。

男人步伐沈穩,沈念迷迷糊糊,身心放松裏,神思漸漸消弭。

逐漸朦朧的目光裏是他挺拔的鼻,下頜線緊繃起的線條清冷而淩厲。黑色襯衣領柔軟地貼伏在頸側,頂端扣子敞開,冷玉般的皮膚。

昏黃街燈下簌簌飄落的雪花,緩緩落在他挺拔的肩,雪色與墨色相融,滲透。

明明今日的京北城是零下十幾的溫度,一片嚴寒裏,沈念只覺自己的感官好像壞掉。

好像...一點兒也不冷啊...

沈知序的懷裏寬闊又溫暖,熟悉的雪松木香,淺淺的橘子味兒煙氣與之相融。

沈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,直到鼻腔被屬於他的氣息彌漫,浸滿。

也忍不住開始,更加期待。

高考結束的那一天。

路燈亮了一片,雪花稀稀落落,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校門。

遠處冬季仍處深綠的高大樹叢,黑色轎車低調地停著。

司機一直在車前守著,看見沈知序過來,打開後車門。

單膝跪在後座柔軟的皮質,沈知序抱著沈念躬身,準備將懷中的人放下。

即使已經在搖搖晃晃的溫暖裏陷入睡眠,或許來源於身體的本能,虛脫,抽離,漫無邊際的不安全感自四面八方湧來。

近乎準確無誤,沈念一把拽住男人手腕,“二哥...別走...”

紅唇翕動,蹙著眉,夢中囈語,女孩睫毛卷翹在眼下投下一層暗影。

一動不動,就像是睡著了。

夢裏一時是年少初見沈知序那天,一時是他眼底冰冷的警告。

一時又恢覆了溫和兄長的模樣。

她沖他半真半假地撒嬌,姿態嬌憨,得寸進尺。

二哥,你說話要算數,以後你對我,要比沈茜茜還好。

沈知序垂眸,車內昏黃又淋漓照射的燈線下,視線落在女孩細膩白皙的皮膚,小巧的手。

緊緊抓著他手腕,指甲因為用力而嵌進去,細微漸深的痛楚,在上面留下淺淺的月牙痕跡。

“所以沈意凝,”

沈知序沒任何動作,任由陷入夢眠裏的女孩抓著。

男人眉眼松散,沒有任何不悅弧度,也仿佛察覺不到疼痛,“這次,二哥算說話算數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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